秦竞川抽出手,通红的眼中带着无所谓:“我就是医生,知道该怎么做。”叶知薇的手僵在半空中,明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苏折谣,但还是忍不眼泪。可她凭什么去伤心。秦竞川和苏折谣是夫妻,她差点成了第三者。苏折谣为了救人牺牲自己,她又凭什么去争……...
秦竞川抽出手,通红的眼中带着无所谓:“我就是医生,知道该怎么做。”
叶知薇的手僵在半空中,明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苏折谣,但还是忍不眼泪。
可她凭什么去伤心。
秦竞川和苏折谣是夫妻,她差点成了第三者。
苏折谣为了救人牺牲自己,她又凭什么去争……
家门外。
秦竞川迟迟没有进去,他扶着门框,根本无法提起回家的勇气。
直到天渐渐黑了,他才打开了门。
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在余晖最后的光芒中,整个客厅昏暗的分外苍凉。
每个桌面和角落都已经落了一层薄灰,阳台的绿萝已经枯死,凋零的叶子四散落在地板上。
一阵带着热气的晚风从厨房没关的窗外吹进来,卷起冰箱门上不知道贴了多久的一张便利条。
秦竞川黯淡的眸子闪了闪,俯身将脚边的便利条捡起。
——冰箱里有牛奶,记得热一热再喝——
字迹娟秀,只是最后一个字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好像留言的人在思考或者犹豫什么。
秦竞川看着这小小的一行字,干涩的眼眶一热。
他慌忙仰起头,强忍着疼痛将眼泪逼了回去。
将便利条小心地放进口袋,迈着沉重的腿走进了房间。
蒸笼一般的温度让秦竞川再次想起依誮了那天的火,那把将苏折谣燃成灰烬的火。
他颓然地坐到床上,微颤的手缓缓抚着床的另一侧。
明明热的让人喘不过气,但他却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凉从他掌心传到心里。
秦竞川用力地吸着气,想要摆脱这致命的窒息感,可不仅没能逃离,眼泪反而如雨落下。
消瘦的手紧紧握起,攥的床单翻起了褶皱,如同那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呜咽的哭声充斥在整个房间,秦竞川含泪望着墙上那婚纱照。
天边的最后一丝光芒消散在蓝黑色的夜空,也黯淡了照片中苏折谣的笑容。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满屋的悲戚。
秦竞川一怔,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眼前的人让他心底一抽。
那张让他快要被思念折磨崩溃的脸上漾着暖暖的笑容,苏折谣就这么站在了他的面前。
“蔓蔓!”
第十四章 破灭
顾天翎扶住差点摔倒的秦竞川。
见他脸色苍白又憔悴,下眼睑乌青,黑发凌乱,丝毫没有往日那般俊朗干练。
“傅医生。”他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
秦竞川眼眸一闪,那点点希望再次破灭。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和苏折谣有五六分相似的顾天翎,随后转过头掩去眼底的哀戚。
“有什么事吗?”秦竞川嘶声问。
顾天翎捧着一个暗红色的木盒,声音低沉:“这是姐的骨灰。”
闻言,秦竞川心底一颤,堪堪地转过头望着那小小的木盒。
“妈和我都舍不得姐,但……”顾天翎哽咽一顿,才红着眼继续说,“但我知道姐不想离开你。”
他将木盒轻轻放在秦竞川手里,目光不舍。
木盒不沉,可秦竞川的手却是止不住地颤抖,他不愿在顾天翎面前哭,可眼泪还是滴落在那冰冷的盒面上。
这是蔓蔓,他的蔓蔓……
顾天翎低头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楚明了:“如果你真的爱我姐,就好好带着她的期望做好一个医生。”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夜渐渐深了,黑暗就像铁钩勾出了秦竞川内心深处的恐慌和落寞。
他紧紧抱着木盒,蜷缩在沙发旁失声痛哭。
“蔓蔓,蔓蔓……”
他一遍遍叫着,然回应他的只有外面徐徐而过的风声。
晚夏并没有结束难忍的炎日。
安和医院里,急诊科的李医生找到主任,又是担心又是不解:“主任,傅医生都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他没事吧?”
闻言,主任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援助回来没多久,这两年又没有休过假,我给他批了半个月的假,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然而他知道秦竞川还没有从苏折谣牺牲的打击中缓过来。
没有人能劝的了他,他们能做的只能给他时间慢慢接受。
“叩叩叩——”
“进来。”
一个护士领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主任,他找傅医生。”护士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主任站起了身,眯了眯眼:“你是……孟云凯?”
孟云凯点了点头:“主任,我这次来桐城是找傅医生的。”
闻言,主任愣了一下。
“苏折谣在我们撤离前,让我把一些东西交给他。”
得到秦竞川家的地址后,孟云凯驱车赶了过去。
然而敲了将近五六分钟的门都不见有人开,而电话也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孟云凯皱起眉看着手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只能去找隔壁的人。
听他要借阳台,邻居以为他要在阳台喊隔壁的秦竞川,没想到孟云凯打算从阳台跳过去。
邻居吓得大叫:“小伙子,这可是六楼,你要是出事了可别赖在我身上啊!”
孟云凯稳稳地落了地,满脸歉意:“阿姨对不起……”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忽然从房中传了出来。
孟云凯心一沉,暗叫不好,立刻冲了进去。
他寻着血腥味跨进房里,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医生都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此刻面无血色的秦竞川瘫倒在床边,他的右手紧紧抱着一个木盒,而左手腕已经血肉模糊,一把沾血的水果刀在大片血泊中闪着寒光。
“秦竞川!”
孟云凯疾呼一声,立刻给秦竞川做紧急止血,又掏出手机打了120。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划破了渐渐阴沉的天空。
看着秦竞川被推进手术室,孟云凯紧皱着眉浅浅松了口气。
他没想到秦竞川居然会自杀。
他以为他会明白苏折谣的牺牲是为了什么,以为他会带着她的遗憾继续做好一个医生。
但是秦竞川却比他想象中的要懦弱。
没有苏折谣的秦竞川,好像真的活不下去了……
此刻,抢救室内因为失血过多导致休克的秦竞川再次陷入每天深困住他的梦魇中。
一片黑暗中,他又看到了苏折谣。
她穿着白大褂,一头黑长发挽在脑后,白净的脸上是浅浅的笑容。
“蔓蔓。”
秦竞川红着眼用力地抱着她,温暖的躯体比那冷硬的木盒真实百倍。
苏折谣轻轻环住他,声音就像盛夏中的凉风:“廷川,回去吧。”
“不!”
秦竞川又搂紧了几分,倔强地不肯松手:“蔓蔓,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是我……是我的错,我娶你不是为了躲避催婚……”
他像一个孩子恳求着,又像个犯错的人在忏悔自己的罪过。
苏折谣推开他,带着薄茧的双手捧住秦竞川的脸,含泪笑着:“你在乎我,我很开心,但是廷川,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成为医生的初衷,你一定要要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蔓蔓……”
秦竞川紧皱的眸子颤抖着,看着眼前的苏折谣渐渐远去,一种剔骨的痛苦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炸开来。
他目眦欲裂地嘶吼着,却再也看不到那张脸……
病房中。
孟云凯刚走进来,便听见昏迷中的秦竞川嘴里叫着“蔓蔓”。
他皱了皱眉,也只是叹了口气,又不免有些后怕。
如果再晚几分钟,秦竞川就已经救不回了。
但想到床头柜上那张遗体自愿捐赠书,孟云凯心里更是燃起了一丝怒火。
“蔓蔓!”
秦竞川痛呼一声,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
孟云凯走了过来,沉声道:“不要乱动,你伤口才缝合好。”
闻言,秦竞川急促的呼吸微微一窒,他转过头,看着有些眼熟的孟云凯,眼眸一暗。
他不顾伤口,猛地坐起身攥住孟云凯的衣领:“为什么多管闲事!”
还差一点,明明还差一点就可以和苏折谣走,可以永远和她在一起了……
见状,孟云凯抛开了平日的温和,一把推开虚弱的秦竞川,怒斥:“亏你还是个医生,自杀再将遗体捐献,你这是尊重自己和生命吗?”
秦竞川瘫坐回病床,心如死灰的目光呆呆地落在洁白的被子上。
那满是青渣的下颚颤了颤,滴滴热泪从那双通红的眼中流出。
他痴傻般笑了笑,却又紧咬着牙呜咽着,俨然快要失去了理智。
“我想她。”
秦竞川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三个字清晰地说出来。
每一个字都好像饱含了他所有没来得及告诉苏折谣的感情。
孟云凯眸色一怔,眼前的秦竞川恍然让他想起三年前的自己。
他亲眼看着自己深爱的女孩穿着婚纱嫁给了别的男人。
在那一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哭的像个孩子。
在被酒精刺激的胡言乱语中,他也含泪大喊“我想她”。
第十六章 册子
孟云凯转头掩去眼中的情绪后看向秦竞川:“我想能让苏折谣决定留下来,不只是因为她放不下那里的病人,或许和你也有点关系吧。”
他还记得那天他看见秦竞川和叶知薇两人站在坡上,遥遥望着太阳慢慢从地平线升起。
在得知他和苏折谣是夫妻后心底更是替苏折谣不值。
甚至对秦竞川的不珍惜感到生气。
然而苏折谣已经走了,秦竞川因为她的离去选择自杀,孟云凯心底只剩下了遗憾。
他和他爱的人分开了,但他还能亲眼看见她过得幸福。
但秦竞川和苏折谣不同,他们甚至连告别都没来得及。
孟云凯眨了眨酸涩的眼,从口袋里拿出两本巴掌大的册子递给秦竞川。
秦竞川木木地转过头。
两本册子大小一样,但是一本比较新,另一本却很陈旧,皱褶处都已经变白,像是被人翻阅过很多遍。
“这是她的。”孟云凯解释道,“她说如果她回不来了,就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闻言,秦竞川眼眸一震。
他立刻伸手接了过来,翻开了那陈旧的一册,里面是陌生的字迹,很多地方墨水都被晕开了。
首页左上角,写着“顾成骁”三个字。
秦竞川愣了愣。
是苏折谣的爸爸!
里面记录着顾父在做无国界医生时的点点滴滴。
而另一本新的册子是苏折谣的,那片娟秀熟悉的字迹就像炭火烧红了秦竞川的眼。
第一页就写着她做医生的初衷,不只是为了救死扶伤,她还想像顾父那样大仁大义的无国界医生。
而后便是在A国援助的每一件事,每一次感慨。
在最后一页,她画了一面国旗,下面的字迹已经不如前面工整。
——若我还能回到故土,必走遍山川,将“生”的希望带到祖国每一个角落。——
在边角处有一滴眼泪落下的痕迹。
秦竞川看着,心如刀绞。
他不知道苏折谣是在承受着什么样的折磨中写下这段话的。
但他可以感受到苏折谣想活下去,她不只是想活下去,她还想让其他人活下去。
她很努力的求生,只希望能健康的回到家,去救助更多被困在疾病伤痛中的人……
孟云凯看着秦竞川将册子贴在胸口无声地哭着。
他也忍不住哽咽道:“她在那样绝境里也没想过要放弃,而你呢?你捐献遗体,可你全身的器官能救活千千万万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吗?”
孟云凯的话就像一颗响雷在秦竞川脑子里炸开。
这样的奉献从来都不是医护人员想要的。
他们是时时刻刻与天争命的人,是从不向死亡妥协的战士!
“对不起……”
秦竞川嘶声低喃了一句,颤抖的双手小心地护着怀中的册子。
这像是在为自己的冲动懊悔,又像是在向苏折谣的亡魂道歉。
孟云凯低头松了口,放下了悬着的心。
“好好活下去吧,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闻言,秦竞川心底淌过一丝暖意,好像苏折谣就在她耳边告诉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也像是在梦中那样,她说要替她好好活下去。
秦竞川抬起头,一字字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十七章 心烦意乱
“什么?你要辞职?”
宁静的午休时间,主任办公室传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
主任震惊地看着眼前脸色还很苍白的秦竞川,语气里满是不解。
秦竞川点点头,带着不可转变的坚定:“我已经想好了。”
主任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苦口婆心地劝道:“廷川,我知道你因为蔓蔓的事很难过,但是我们是医生,有些事必须要扛过去……”
“主任。”秦竞川打断他的话,眸光微亮,“我要去完成蔓蔓的遗愿。”
闻言,主任愣住了:“遗愿?”
秦竞川又点了点头,微涩的眼眶泛了红。
他并不是不当医生了,而是要替苏折谣带着“生”的希望走遍山川。
他知道祖国很大,他走不完,但“漫天星辰,微光不灭”,哪怕夜再黑,这光芒也不会被磨灭。
主任深知秦竞川的性格,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良久,他沉叹了口气:“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希望你明白,这里永远会等你回来。”
在接到上级的批准后,秦竞川开始收拾行囊,定下准备出发的日子。
他将装着苏折谣骨灰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放进包内,而后拿起一张他们的合照看了好一会儿才一起放进去。
秦竞川红着眼,忍泪笑着:“我们一起走。”
“叩叩叩——”
剧烈的敲门声像雷一样在整个房间炸开,刺耳的让人心烦意乱。
秦竞川微蹙起眉,走去开门。
是顾母和顾天翎。
顾天翎与上次见面没什么变化,只是顾母像是老了十几岁。
她双眼通红,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让原本苍白的脸更多了几分憔悴。
“妈……”秦竞川眸光微暗,心头更是发闷。
“蔓蔓呢?”顾母伸手推开他,不过顾天翎的劝阻冲了进去。
她掀开沙发靠垫,又将茶几的抽屉一个个打开,哑声念叨着:“蔓蔓呢?蔓蔓在哪儿?”
顾天翎心痛地看着顾母:“妈,您就让姐跟他走吧。”
闻言,秦竞川心一震。
他望向顾天翎,哀戚的目光中多了丝感激。
他大概也猜到了,顾天翎是瞒着顾母将苏折谣的骨灰给他的。
而顾母却发现了,所以才来这儿找他的。
顾天翎的话像是刺激了顾母,她将手里的书狠狠砸在地上:“她是我的女儿!”
她瞪着秦竞川,像是在控诉他这两年对顾家、对苏折谣的薄凉。
在她心里,苏折谣是她的女儿,而不是秦竞川的妻子。
面对顾母的抗拒,顾天翎没有办法,只能将目光放在秦竞川身上。
如果不让顾母放下,她绝对不会让秦竞川带着苏折谣离开。
秦竞川深吸了口气,抑着和顾母同样的心疼走上前:“妈,我要带着蔓蔓……”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顾母的激烈反对。
“不行!”顾母已全无人师的冷静和沉着,她此刻就是个失去孩子的无助母亲,“我不能再让蔓蔓离开我……”
“嘭”的一声,她瘫坐在地,秦竞川和顾天翎赶忙上去扶住她。
秦竞川伸手间,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圈绷带。
顾天翎一愣:“你……”
第十八章 夕阳
顾天翎眼底满是诧异,他不敢相信秦竞川会想不开。
秦竞川装作没有看见那震惊的目光,只是默默地承受顾母的怨怼。
“妈,我们回去吧。”顾天翎揽着已经脱力的顾母,沉声劝道,“姐一定不想离开他的。”
顾母低泣着,泪眼迷蒙中,她看见了秦竞川缠着绷带的左手腕。
她怔了怔,心里的一阵悲叹。
她并不是不知道苏折谣对秦竞川的感情,可她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女儿,甚至连女儿的骨灰都要离开她,她又怎么舍得。
顾母紧紧闭了闭眼,再落下两行清泪:“让我……再看看她。”
闻言,秦竞川面色一僵。
顾天翎朝他点点头,他明白这已经是顾母最后的请求了。
秦竞川进了房,将木盒小心地抱了出来。
顾母看着那暗红色的木盒,竭力忍住眼泪,像接婴儿一样抱了过来。
恍然间,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生下苏折谣那一刻。
因为胎位不正,她差点难产,又疼得死去活来,叫着再也不生了。
可是当护士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她瞬间忘了生产的痛苦。
那小小软软的一团,好像让她的心化成了一潭清水。
顾母颤抖着抚着盒面,弯起了唇角:“蔓蔓,告诉你爸,下辈子我还找他。”
一句话让顾天翎和秦竞川心一涩,更加说不出话。
顾母因为顾父的死,对苏折谣从医抱有最大的抗拒,但是她从没怨恨过他们。
她心里比谁清楚,这辈子,顾父不是她一个人的英雄,苏折谣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骄傲……
再将顾母送上车后,顾天翎看着秦竞川的手腕,眼神复杂。
秦竞川心知肚明地开口道:“放心吧。”
闻言,顾天翎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车。
看着两人离开,秦竞川目光一转,落在了远处的夕阳上。
火烧云如同卷成棉花的火焰,金红色的光芒洒满了整座城市,初秋的风带着似有若无的凉意席卷而来。
他仰起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夜空,仿佛看见了漫天的星辰。
三天后。
秦竞川站在他和苏折谣的婚纱照前,眼神深沉。
他这一走,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又或许再回来时,他已经两鬓斑白。
但他不会改变主意,只要苏折谣在身边,哪里都是家。
秦竞川将婚纱照小心地取下,用布轻轻地盖住,以免落了灰。
天阴沉地像被铺了一大块灰色的绒布。
秦竞川背着包,拖着一个小行李箱下了楼,却见叶知薇站在路边,她倚着车门,神情踌躇,像是在犹豫什么。
看见他出来,立刻站正了,可见他拿着行李,满脸诧异:“廷川……不,傅医生,你,你要去哪儿?”
即便知道她的爱是无望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地去关心秦竞川。
叶知薇不想承认她心里有一点自私的欣喜。
苏折谣不在了,她可以陪着秦竞川。
可每每这么想,一种罪恶感又能占据她的心。
她就像一个迷失在大海的人,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秦竞川目光冷淡地点了点头。
叶知薇紧紧攥着衣角,几番挣扎后试探开口:“让,让我照顾你好吗?”
第十九章 黄土
话一说出口,叶知薇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但又忐忑期盼着秦竞川的回答。
秦竞川却道:“谢谢,我有她足够了。”
他拒绝的很快,几乎没有任何思考。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叶知薇的心还是忍不住一疼。
但看着这样干脆的秦竞川,她又生了丝不甘:“为什么?苏折谣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不能放下?”
闻言,秦竞川眉头一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就走。
叶知薇一怔:“廷川……”
然而秦竞川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头也不回地走着,离开了这座城市。
叶知薇眼眶一热,落下了泪。
她低泣了几声,只能落寞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
蜿蜒的山路如龙盘踞在山间,秦竞川忍着大巴车中难闻的气味,翻看着苏折谣的笔记。
她上大学时,跟着导师去过一次山区,为那儿的人义诊。
也是在那儿,她亲眼看着一个老人因为冠心病在送医的途中去世。
苏折谣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冲击,甚至开始自责。
如果她再快一点,医术再好一些,老人是不是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字里行间的自责和无奈,秦竞川红了眼。
苏折谣所经历的远比他想象的沉重和艰难,他甚至能想想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为那些逝去的生命默默落泪。
秦竞川不忍再看,将笔记本轻轻合上放进包里,望着窗外远处的山峰,心底一片沉闷。
大巴在一条黄土大路旁停了下来。
秦竞川下了车,右边是一片还没收割的金黄色晚稻,左边便是一条陡峻的山路。
锦山芦云村,是离桐城最远又最穷的一个小山村。
当年苏折谣就是在这儿做了一个月的义诊。
秦竞川怔怔看着那条用细石铺成的小路,心间泛起阵阵微痛。
或许在苏折谣那年,还没有一条像样的路。
这时,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从那条路大步走了下来。
“您就是秦竞川医生吧?我叫杨钊,是芦云小学的老师。”
杨钊和秦竞川握了手后帮他提起了行李箱。
秦竞川打量了他几眼,杨钊样貌端正,皮肤有些黑,笑纹让他看起来很是亲切。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
“杨老师,您在这里几年了?”秦竞川忍不住问。
杨钊回道:“我大学毕业就来这儿了。”
闻言,秦竞川心忽地一窒:“那……你还记得一个叫苏折谣的女孩吗?八年前,她曾经来过这儿当义诊医生。”
或许是因为过于思念,只要是跟苏折谣沾一点边的,他都觉得难能可贵。
杨钊微微蹙眉细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记得,当年她跟着她导师一起来的。”
说着,他眼中多了几分遗憾:“我现在都没忘记她那天因为李奶奶发病去世后大哭的模样……”
秦竞川喉间一紧,垂下了黯淡的双眸。
“傅医生,你认识她?”杨钊诧异地看向他。
秦竞川扯了扯唇角:“她是我妻子。”
闻言,杨钊一愣,竟然红了眼眶:“你们都是好人……顾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秦竞川脚步一顿,心上的伤口像是被用力撕扯着。
“她牺牲了。”
第二十章 芦山村
秦竞川轻而清晰的话好像在这里被放大了无数遍。
杨钊停住脚步,震惊地看着他:“牺牲……了?”
秦竞川点点头,将所有悲痛藏进了眼底,任由双眼禁锢着热泪。
他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能哭,苏折谣不会愿意看见他的眼泪。
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大男人这么爱哭。
杨钊似是感觉到秦竞川不愿再提,只能用惋惜抱歉的眼神回应他。
走了将近四十分钟的山路,才走到了芦云小学。
小学没有大门,一块陈旧的大木板被钉在墙上,上面用毛笔写着“芦云小学”四个大字。
学校面积不大,唯一铺了水泥的地方就是正对着大门的操场。
两个依旧是用木头做的篮球架伫立在两边,右边是三层高的教学楼。
然墙壁的水泥早已经脱落,许多地方露出了黑红色的砖块,生锈的铁门被风吹的“吱吱”作响。
一棵大槐树扎根在教学楼的右面,地上影子随风而动着。
左边是一层瓦房,也就是唯一的食堂。
门口铺着已经劈好的干柴,一根铁丝缠绕着两根泥砖柱,上面晾着几件衣服。
而面对大门的就是学生宿舍,其实也不过是放着几张上下床的红砖平房。
杨钊带着秦竞川走到学生宿舍最边上的几平米房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傅医生,我们这儿的条件不太好。”
秦竞川看着特意被打扫过的房间,道:“别这么说,我决定来这儿和条件没有关系。”
闻言,杨钊点点头:“学校现在一共有九十六个孩子,住校的有二十八个,他们的家要翻过两座山,所以只有放假才会回去。”
了解大致情况后,秦竞川在这儿住了下来。
这里这个学校除了杨钊,还有他的妻子吴雅丽,两个人是同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的。
杨钊负责教数学、体育和音乐,而吴雅丽负责教语文和英语,也承担了为学生们做饭的事。
吴雅丽将一个半新的热水壶放到秦竞川的房依譁间,脸上是遮不住的欣喜。
她说:“有了傅医生,孩子们要是生了病,就不用跑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了。”
明天是星期天,学生们来上学的日子。
深夜。
秦竞川坐在书桌前,点着一盏台灯,手里拿着苏折谣的照片看着出神。
“蔓蔓。”
他低喃着,这个反复咀嚼了多次的名字好像已经成了他的精神食粮。
屋外是一片蛙鸣蛐蛐声儿,秦竞川强忍着心中的落寞,轻抚着照片中的脸。
他真的好想告诉她,他在她曾来过的地方。
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也毫不犹豫地跟来吧。
想到苏折谣那倔强的表情,秦竞川更觉心涩,他仰头擦去眼角的泪,将照片放在笔记本中,轻轻合上,关了台灯。
满天繁星映着山川虚虚的轮廓,夜风擦过晃动的树木,整个芦山村都沉浸在寂静中。
秦竞川躺在床上,眉头紧蹙地深睡着。
在像被困在梦中挣扎地晃了几次头后,他猛地坐起了身。
沉重的喘息充斥在狭小的房中,滴滴汗水从他下巴砸落在薄薄的毯子上。
又是这样。
秦竞川一手撑着疼痛的头,平缓着呼吸。
从苏折谣走后,他从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次都想抓住近在咫尺的她,可一伸手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真的好想,好想她……
秦竞川哽咽着吞咽下无尽的思念,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廷川。”
第二十一章 冬日艳阳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唤让秦竞川瞳孔骤然紧缩。
他猛地抬起头,跌进了那双温柔的目光里。
“蔓蔓……”
沙哑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秦竞川怔怔望着眼前恍若被星辰包围的人,颤抖地伸出手。
萦绕着萤火虫般细碎光芒的小手轻轻握住那只手,如冬日艳阳的温暖顷刻从掌心传进了心底。
秦竞川不敢眨眼,更不敢动。
他怕眼前的人再一次想梦里一样离他而去,更怕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廷川。”
苏折谣弯起唇角,又轻声叫了一句。
秦竞川下颚颤了颤:“蔓蔓,真的是你吗?”
“是我。”苏折谣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覆在他的手背上,“廷川,我好想你。”
一瞬间,秦竞川强撑着的心在此刻尽数坍塌。
他猛地起身,紧紧抱住了苏折谣。
苏折谣拍着他的后背,推开他,看着他眼角的泪水,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秦竞川并不在乎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也不在乎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他只知道他想再和苏折谣多待会儿。
他抚着面前人的脸颊,千言万语竟在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折谣轻握着他的左手腕,看着他腕上的绷带,眼眶泛红:“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做傻事?”
秦竞川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本能般地道歉着,想要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和不舍,但是却只能红着眼紧紧抓着苏折谣的手,无措地像个小孩。
苏折谣伸手拭开秦竞川眼角和脸上的泪水,含泪笑着:“不要哭,你忘记了吗?我们要学会忘记伤痛。”
作为医生,前一分钟可以沉浸在悲痛里,但下一分钟必须要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战斗。
因为只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才能认真地和死神争命。
秦竞川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还是难以释怀。
苏折谣的离开刺痛了他懦弱的一面,或许他根本不是个好医生。
他看着苏折谣,哽咽说着:“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再离开我……”
苏折谣抿抿唇,忽然拉着他走出房去。
“你看。”她抬起头,指着天空。
秦竞川抬起头,漫天的星星璀璨的如同宇宙中的星云。
“看那一颗星星,那就是我,旁边的那颗是我爸爸。”苏折谣指着北方一个闪烁着的星星,眼眸中光芒更甚,“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秦竞川一怔。
“漫天星辰,微光不灭。”苏折谣继续道,“我们谁也不会孤单,为了曾经共同的期盼,你也不能轻易放弃。”
秦竞川转过头,看着她,忽然明白了顾母的感受。
“蔓蔓,我也想自私一下。”他紧了紧握着苏折谣的手,“比起伟大的牺牲,我更想你留在我身边。”
苏折谣愣了一会儿,而后笑了笑:“我知道。”
她缓缓拥住他,温声道:“廷川,我爱你……”
一句告白好像被夜风吹散了,只留下了细细的尾音。
秦竞川心底一颤,怀中的人好像在慢慢消失,萤火虫般的点点光亮将苏折谣整个人包围着,最后散成细碎的光芒渐渐升空。
所有的星星仿佛都收到了感召般一闪一闪。
“蔓蔓!”
第二十二章 百感交集
秦竞川猛地坐起身,迷蒙的眸子中满是仓惶。
等缓过神,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
窗外淡青色的光线透过用报纸糊的窗户空隙透了进来。
又是梦。
秦竞川紧蹙着眉垂下头,眼底淌过几许落寞。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这要是个永远不醒的梦该有多好。
然而又想想苏折谣的话,他又觉自己不能这样。
现在的他不只是为自己活着,还为苏折谣活着。
缓过杂乱的心绪,秦竞川借着微亮的天色打水冲了个澡,等收拾好后,吴雅丽和杨钊也起来了。
杨钊去食堂的菜地里摘了一大把小白菜和一些辣椒和蒜,吴雅丽也开始做早饭。
秦竞川见状,也上前帮忙洗菜。
“这些是准备给学生们吃的吗?”他忍不住问。
杨钊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愧意:“其实我也想让孩子每顿都有肉吃,看着他们瘦小的模样我和雅丽也心疼。但是最近的镇离这里有几十里,交通也不方便,现在天热,肉也不能放。”
闻言,秦竞川眸色微暗。
或许也不只是因为路途遥远,穷也是一个没有办法克服的困难。
杨钊和吴雅丽都是自愿在这儿教书,两个人每个月也只有不到两千的补贴,要照顾近一百人的吃饭问题,确实很艰难。
吃过了简单的早饭,学生们陆续地来了。
秦竞川看着他们大部分都瘦瘦小小的,穿的几乎都是不合身的宽大衣服,脸蛋黝黑,两颊因为赶路而热的通红。
他们很多都拎着一个大布袋,杨钊说那些是住校孩子们从家里拿来的米。
吴雅丽将它们收起来,还要按照早、中、晚稻分开放,免得混在一起。
学校很小,也很简陋,但是每个星期一都会升国旗。
没有音乐,孩子们就会一起唱国歌。
耳畔是稚嫩却又真诚的童声,眼前是庄重肃穆的国旗,秦竞川心里百感交集。
如果苏折谣看到这一切,她一定会很感动吧。
“同学们,这位是昨天新来的医生老师,以后你们要是生病了可不要不说了噢!”
吴雅丽用温柔地声音对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学生们说着。
“医生老师好!”
孩子们特有的延长语速让秦竞川忍俊不禁,面对一双双好奇又纯真的眼睛,他用平生最温和的语气打着招呼:“同学们好。”
这时,杨钊皱起了眉:“小妮怎么没来?”
一个穿着红色短袖的男孩举起了手:“老师,小妮生病了。”
闻言,秦竞川眸光一闪,他转身对杨钊说:“我去看看。”
杨钊点点头:“我跟你一块儿去。”
秦竞川背上急诊药箱包,跟着杨钊急匆匆出了学校。
路上,杨钊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傅医生,你知道吗?小妮能出生,还多亏了顾医生。”
秦竞川心一颤:“她?”
“是啊,当时小妮的妈妈还在地里干活,结果突然羊水破了,正巧碰上顾医生看病回来。”杨钊回忆着,眼眶微热,“要不是她,小妮可能就活不成了。”
第二十三章 命运
一番话说的秦竞川心底一阵抽疼。
他恍然想起那天苏折谣跟着救护车出去救人,倔强着给人做着心脏按压。
她总是那么善良,不肯放过每一个生命。
“只是小妮的爸爸在外打工,好几年都没回来了,她妈妈前年又因为癌症去世了,现在她就跟她奶奶住着。”杨钊心里是止不住的担心。
虽说小妮奶奶年纪还不算太大,但是双眼都看不见,如果小妮出了什么事,她也没办法帮忙。
秦竞川跟着杨钊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小妮家。
一个泥砖瓦房,屋顶破了洞的地方盖着一层尼龙袋,上面铺着几片树皮。
几捆柴横放在家门口,门外一颗李子树上晾着几件洗的都已经有破洞的衣服。
这里几乎每一处都在显示着这个家庭有多艰难。